第七章　国王的棋子





　尼尔一面维持魔法战的结界，一面观察战况，直到确认森林上空升起三道黄色烟雾。那是休伯德准备的狼烟。

　与尼尔一同维持魔法战用结界的艾莉安努，这才松了口气。

「三道黄色烟雾……是作战结束的信号呢。」

「是的。解除结界吧。」

　尼尔解除魔法战用结界，掏出怀表确认时间。差不多是最高审议会做出结论的时候了。

「古莲大人他们……没问题吧。」

　艾莉安努不安地喃喃自语。

　尼尔收拾着维持结界用的魔导具，同时开口：

「没问题的。古莲他啊，总会在关键时刻发挥实力。」

　这是身为新学生会长的意见，同时也是身为友人的意见。

　尼尔与艾莉安努收拾完道具，便进入森林，准备与古莲等人会合。

　虽然森林的地图已经记在脑子里，但要前往狼烟升起的方向，还是得在没有道路的森林中前进。

「海德同学，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？」

「不要紧。我老家四周都是森林，小时候经常在森林里玩耍呢。」

　嘴上这么说的艾莉安努，虽然脸上挂着淑女的笑容，但裙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被树枝勾到，而且每次有虫子出现都会吓一大跳，怎么看都不像是习惯走山路的人。

　那双蓝灰色的眼眸忙碌地四处张望，似乎在寻找什么。并不是在提防野生动物，肯定是在找古莲。

　那双眼睛望向远方，突然停了下来。

「啊。」

　艾莉安努发出像是发现了什么的声音，尼尔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。有人倒在地上。

　散落在地面上的银色发丝——是希利尔。

「艾仕利副会长！」

「艾仕利大人！」

　尼尔与艾莉安努呼喊着他的名字跑上前，但希利尔只是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。看来是完全失去了意识。

　希利尔倒地的位置，掉着一枚他平时总是别在身上的胸针。看到胸针，尼尔明白了。希利尔是采取了魔力误爆，以阻止敌人前进的舍身之策。

　魔力误爆一旦释放了大部分的魔力，之后只要经过一段时间就会平息。尼尔捡起掉在地上的胸针，别回希利尔的胸前，轻轻摇了摇他的身体。

「副会长，你没事吧？」

　希利尔发出微弱的呻吟，缓缓睁开眼睛。他那对失焦的双眼，茫然地仰望尼尔。

「梅伍德总务吗……作战，进行得如何了……？」

「时间已经过了很久，我想应该成功拖住对方了。现在，我们正在寻找古莲他们。」

　「……太好了。」听闻拖住对方的消息，希利尔喃喃自语，缓缓起身。

　脸色虽然相当难看，但似乎还是能靠自己的双脚行走。

「我们去和达德利、温克尔、迪会合吧。作战结束的狼烟呢？」

「刚才，我看到三道黄色狼烟。方向是……」

　就在尼尔回答希利尔问题的当下，艾莉安努「那个～」一声，拘谨地插嘴。

　艾莉安努指向两人的背后。

「那边的烟是什么？看起来好像跟狼烟不一样……」

　艾莉安努所指的方向，是设置反〈结界魔术师〉用陷阱的花田。

　的确，花田那边正冒出阵阵浓烟。不是狼烟用的，而是纯白的烟。

　希利尔皱起眉头说道：

「会不会是达德利搞错狼烟的用法了？」

　尼尔心想，古莲的确有可能犯这种错。可是，负责狼烟的应该是休伯德。

　带着不祥的预感，三人朝花田走去，然后看见了。

　——被藤蔓五花大绑，倒吊在树上，从下方升起的篝火熏个不停的古莲与罗贝尔特。

「古莲大人？」

　艾莉安努忍不住惊呼，被熏的古莲扭动身子朝这边看来。

「咳、咳咳咳！啊，副会长！快救救我——！咳！呜恶……」

「……真遗憾。」

　古莲咳得泪流满面，罗贝尔特则即使被倒吊着，依然紧闭双眼泰然自若。就某种意义上来说，也算是个大人物。

　在篝火旁，〈结界魔术师〉路易斯・米莱正甩着脱下的长袍搧风。而且还是特地搧出的烟，直接往古莲他们身上招呼。

「这究竟是……」

　尼尔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，路易斯缓缓转过身来。

「我正在烧虫子讨厌的烟，好把长袍上的虫子赶走。顺便给那两个小鬼一点教训。」

　路易斯板着脸抱怨，同时甩动长袍搧风。烟雾顿时膨胀，直接往古莲他们身上招呼。

　看来，他是在魔法战的结界解除，物理攻击变得可行之后，把古莲和罗伯特抓起来倒吊的。而且恐怕还是徒手，连魔法都没用。

　路易斯看向希利尔，用鼻子哼了一声。

「这么一提，还有个找七贤人麻烦的臭小鬼呢……还好你没长太多藤蔓对吧？」

　要是长太多藤蔓，你也会被倒吊哦。被路易斯拐弯抹角地威胁，希利尔的表情僵硬起来。现在的希利尔，连用跑的逃走都不可能吧。

　一般来说，魔力耗尽之后，会引发类似贫血的症状。然而路易斯却活蹦乱跳地到处跑，还完全不使用魔力就抓到了古莲和罗伯特。不只魔力，连体力都是怪物等级。

　这时，尼尔突然想到。

「那个～迪学长他，人在哪里……？」

　古莲被烟呛得一边咳嗽一边大喊。

「那家伙，咳咳，放完狼烟之后，就拿我们当诱饵……咳咳，自己逃走了啦～～～！」

　休伯德肯定是在魔法战结束的狼烟升起时，就当作好戏结束，拍拍屁股走人了吧。对古莲和罗伯特见死不救。

（总之，得先把古莲他们放下来才行……）

　就在尼尔不知所措时，路易斯停下搧风的手，依序瞪向尼尔、希利尔、艾莉安努。

「那么，梅伍德男爵、海恩侯爵的公子，以及雷恩伯格公爵的千金……以小孩子的恶作剧来说，这有点过火了。令尊令堂，可知道这件事？」

　言下之意，就是「小心我向你们的父亲告状」。

　希利尔正要开口。他想必是打算反驳，打算自己扛起所有责任吧。

　希利尔是养子，最糟的状况下，他打算舍弃自己，以保护海恩侯爵的家名，以及被牵连进来的学弟妹。

　正因如此，尼尔才小声喊了声「请等一下」，制止希利尔。

　调停这个场面，是〈调停者家系〉出身的尼尔的职责。

　尼尔向前踏出一步，仰头望向路易斯。

「〈沉默魔女〉莫妮卡・艾瓦雷特魔法伯，是为了拯救菲利克斯・亚克・利迪尔殿下而行动的。」

「你们想拯救的那位王子，是冒牌货。这是无可动摇的事实。」

「是的，我知道。」

　尼尔的回应，令路易斯细长的眉毛抽动了一下。

　恐怕路易斯是以为，尼尔他们什么都不知道，只是在协助莫妮卡而已吧。

　尼尔始终维持着一如往常的温和态度，与路易斯对峙。

　不能被对方的气势压倒，但也不能以威压回应对方的威压。这就是，尼尔心目中的调停者应有的姿态。

「艾瓦雷特魔法伯已经向我们坦白了一切，希望我们能协助她。我们也是在明白一切的前提下，站在这里的。」

「……那个小丫头？」

　路易斯眯起单边眼镜下的灰紫色眼眸，眼神变得险恶起来。

「这话实在教人难以置信。她可不是那种会轻易相信他人的魔女吧。」

　路易斯带刺的发言，令希利尔的眉毛抽动了一下。

　希利尔吊起眼角，正打算开口反驳，却被尼尔伸手制止。尼尔毅然决然地开口：

「艾瓦雷特魔法伯……不，容我更正。学生会会计莫妮卡・诺顿小姐信赖我们。所以，我们也回应了她的信赖。就只是这样而已。」

　就只是这样而已——说起来简单。但不难想象，要这么做，需要让那个内向的莫妮卡鼓起多大的勇气。

　正因如此，尼尔才想回应莫妮卡的信赖。毕竟，彼此是一同在学生会共事了一年的伙伴。

「关于这次的事件，她打算这样做个了断。『菲利克斯殿下是本尊。之所以会做出暗示自己是冒牌货的发言，是因为被某咒术师的咒术洗脑』……库罗克福德公爵也好，菲利克斯殿下也好，都是遭到那位咒术师陷害的被害者，我想她应该是打算以这样的形式，让事情在没有人遭到处刑的前提下落幕。」

　莫妮卡手上，握有将库罗克福德公爵逼上绝路的王牌。

　但要是把库罗克福德公爵逼得太紧，难保他不会暴露十年前的真相，带着艾萨克・沃克一起下地狱。

　最重要的是，一旦库罗克福德公爵以罪人的身份遭到处刑，国政恐怕会陷入大混乱。

　那位公爵，并非只是个滥用权力的暴君。虽然冷酷无情，但他也是为这个国家贡献最多的上流贵族。

　尼尔就熟知好几项，没有库罗克福德公爵就无法成立的法案，以及外交案件。

　双手抱胸聆听尼尔说明的路易斯，不快地皱起了鼻头。

「原来如此，打算把一切都含混带过是吧。那个小丫头，变得挺会耍小聪明的嘛……」

　路易斯用鼻子哼了一声，以指尖推了推单边眼镜。

「不过，就算这样胜算也只有一半吧。只要库罗克福德公爵强硬地把事情压下去，想怎么收场都行。」

「不，绝对是我们会赢。」

　尼尔斩钉截铁地断言，令路易斯露出一脸狐疑的表情。

「你该不会是想说『我相信我的朋友』这种话吧？」

「呃——虽然也有这个原因……」

　面对路易斯的挖苦，尼尔回以微笑，接着以略显敬畏的态度开口：

「莫妮卡・诺顿小姐要我带话给您。」

　在作战会议时，莫妮卡提出了这样的建议：

『如果，事情尘埃落定之后，路易斯先生非常生气，就请帮我转告他。』

　然后，莫妮卡用力从鼻子呼了口气，眉毛也高高吊起，如此说道：

「『胜负在上桌前就已经开始了哦，同期阁下。』」

　听到这句话，路易斯的双眼瞪大到极限，「难道说……」地小声咕哝。

　不处刑库罗克福德公爵，也不处刑艾萨克・沃克，把一切都含混带过的尘埃落定。

　这种结局，谁会是最大的赢家？

　那当然是……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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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回到菲利克斯・亚克・利迪尔位于城内的个人房间后，艾萨克依然无法理解事态，就这么坐在沙发上，发着呆。

　在那之后，医生们接二连三地赶来，替他卸下枷锁，确认健康状态，然后就到了现在。

　回过神来，才发现太阳已经西斜，窗外染上一片茜色。有如鲜血般赤红的晚霞，令艾萨克回想起沉默魔女高举的酒杯。

（……那到底，是什么样的把戏啊。）

　就在艾萨克用那缺乏现实感的脑袋思考着这种事时，房门传来了敲门声。走廊上传来佣人的声音。

「菲利克斯殿下，国王陛下召见。」

「……我马上过去。」

　让直到刚才为止都还被当成罪犯的男人，去见国王真的好吗。

　但又不能拒绝，艾萨克只好慢吞吞地起身。

　佣人们陆陆续续地进入室内。王族的更衣很麻烦。尤其在王宫，更衣时得由一大群佣人按照既定的顺序帮忙。

（还以为，自己再也不会穿上王族的服装了。）

　艾萨克一边穿上佣人们准备的气派上衣，一边暗自苦笑。





　更衣比想象中要快。

　因为对外宣称是刚接受完治疗的第二王子，所以更衣的步骤似乎有几道被省略了。

　国王召见的地点，不是谒见室，而是国王的房间之一，名为〈苍天之间〉。

　在大批佣人与士兵的守候下，艾萨克朝〈苍天之间〉的门扉开口。

「菲利克斯・亚克・利迪尔，前来觐见。」

「进来。」

　从室内传来的国王嗓音，听起来并不像虚弱的病人。

　踏入房间，只见国王坐在椅子上，低头望着棋盘。

　在国王对面，〈咏星魔女〉梅尔丽・哈维正优雅地坐在椅子上，但看来并不是在陪国王下棋。

　国王一个人下着国际象棋，梅尔丽则默默在一旁观战。那眼神就仿佛在仰望星空咏星时一样，望着远方的某处。

　艾萨克一进房，梅尔丽便静静地起身。

「那么，恕我先行告退～」

　「唔呼呼～」梅尔丽留下少女般的笑声，离开了房间。

　艾萨克就这么站在入口，等待国王开口。

「坐吧。」

「是。」

　艾萨克在梅尔丽方才所坐的椅子上就坐，望向棋盘。

　盘面上虽然有一定程度的抗衡，但还是白棋占上风。只要白棋有那个意思，再走几步就能将军。

　国王用他那满是皱纹的手指移动了白棋的皇后。虽然不算坏棋，但也不是最佳棋步。这样下去，无法立刻将军。只会让游戏无谓地拖长。

　国王望着棋盘，喃喃开口：

「将军的瞬间，游戏就结束了。可是在现实中……失去国王的国家，你觉得之后会怎么样？」

「会陷入混乱吧。」

　艾萨克立刻回应，国王点点头，用指尖把玩着手边的黑棋士兵。

「对胜者来说，这未必是他们所乐见的。无法分出胜负的游戏，在现实中往往更加有利。」

　无法分出胜负的游戏——这应该是在暗喻方才的审议会吧。

沉默魔女刻意没有告发库罗克福德公爵的罪行。

　库罗克福德公爵没能收拾掉艾萨克，艾萨克也没能向库罗克福德公爵报一箭之仇，就这么捡回了一条命。

　那么，这场无法分出胜负的游戏，最大的赢家究竟是谁？

　……不是别人，正是国王陛下。

　库罗克福德公爵是个残忍但有能的男人。不只在国内，就连在外国都备受瞩目，有好几桩案件非得由他出面才能推动。

　正因如此，国王至今为止才会尊重库罗克福德公爵，时而牵制，时而放任，一路走到今天。

　艾萨克所扮演的菲利克斯・亚克・利迪尔，也是一位国内外都给予优秀评价的王子，在好几桩外交案件中都拿出了成果。

　万一库罗克福德公爵，或是艾萨克扮演的菲利克斯王子遭到处刑，国内想必会陷入大混乱吧。

　最重要的是，万一第二王子是冒牌货一事传到诸外国耳里，利迪尔王国的信用将会一落千丈，至今为止累积的外交成果也难保不会付诸流水。

「艾萨克・沃克啊。」

　国王道出的名字，令艾萨克当场冻结。

　虽然早有隐约的预感，但果然国王早就知情了。第二王子，其实是冒牌货。

　之所以会命令第一王子派的路易斯・米莱担任菲利克斯的护卫，也是为了透过路易斯，刺探第二王子的真面目吧。

「我是国王。所以，为了守护国益，我必须对害死吾儿的那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」

　真正的菲利克斯，几乎可说是被库罗克福德公爵与艾萨克逼上绝路，最后不得不自杀。

　眼前这个男人虽然选择了守护国家，但想必还是对这个有着自己儿子脸孔的冒牌货，恨之入骨吧。

「所以，接下来，我要以一名父亲的身份发言。」

　国王从棋盘上抬起头，望向艾萨克。

　那眼神既沉稳又理智……而且，十分温柔。

　艾萨克知道，那是怎样的笑容。

（……亚克。）

　与已故的第二王子菲利克斯・亚克・利迪尔，一模一样的笑容。

「你愿意当吾儿的朋友，还愿意守护吾儿的名誉，我在此向你致谢。谢谢你。」

　艾萨克的喉咙抽搐了起来。脑袋深处传来阵阵刺痛。

「……不对。」

　反射性脱口而出的，是嘶哑到不行的声音。

　艾萨克抽搐的喉咙吐出一口气，双手捂住脸。

「……我，没能守护他。」

　挤出喉咙的，是夹杂着自嘲与忏悔的声音。

　让菲利克斯死于非命的事实，无论何时都在苛责着艾萨克。想必今后，也永远都会是如此。

　面对垂头丧气的艾萨克，国王以沉稳的嗓音开口：

「你去听她讲述我儿子最后的愿望吧」

　艾萨克猛然抬起头，国王对他点了点头。

「改变这个国家……以及你命运的魔女正在等着你」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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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离开国王房间的〈咏星魔女〉梅尔丽・哈维在走廊尽头的露台前停下了脚步。露台上，一位旧识正眺望着夕阳西下的天空。

　男人那夹杂着白发的金发被夕阳染红，看上去就像燃烧的火焰一般。

「你在沉浸于感伤之中吗，戴莱厄斯？」

　库罗克福德公爵戴莱厄斯・奈特雷头也不回地答道。

「你全都知道吗，〈咏星魔女〉？」

「谁知道呢」

　梅尔丽优雅地向前走去，靠在露台的栏杆上仰望天空。

　远处的天空已经染上夜晚的群青色，能看见零星的白色星星。

「只要花时间，要解读星星的排列并不难。但是，人心非常复杂。我虽然能解读星星，却无法解读人心」

　梅尔丽仰望着星星低声说道。

「让并非王族的人成为国王……这是对王家最严重的复仇」

　男人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。

　戴莱厄斯的父亲深爱着利迪尔王国，是一位为了国家尽心尽力，希望国家变得更好的正直之人。

　——我希望你也能爱着这个国家。

　梅尔丽至今仍记得，他以温暖而自豪的声音对儿子如此说道。

　然而，大约五十年前，戴莱厄斯的父亲在与帝国的战争中呼吁停战，却遭到当时的国王弹劾，最后被利迪尔王国的人杀害。

　他的儿子戴莱厄斯也被骂作卖国贼的儿子，与梅尔丽的婚约也被单方面解除。

　这场造成众多牺牲的战争，最终以帝国的胜利告终。如果国王听取了戴莱厄斯父亲的进言，就能避免这些牺牲。

　对于以帝国的胜利告终的战争，以及杀害了父亲的祖国，戴莱厄斯会作何感想呢？

　梅尔丽身旁的戴莱厄斯叹了口气。这声叹息很短，其中还带着几分无奈。

「你似乎把预言和妄言混为一谈了。」

「戴莱厄斯，你一定会说一切都是为了国家吧。」

　父亲去世后，戴莱厄斯与虽然拥有高贵血统，却家境贫寒的国内贵族千金结婚。这是政治联姻。

　她是一位内敛而贞淑的千金。她接受了政治联姻，诚心诚意地侍奉戴莱厄斯，生下三个孩子后，被企图杀害戴莱厄斯的刺客刺杀身亡。而那名刺客也是国内贵族派来的。

　他的人生充满了丧失。这个国家给予他，又从他身上夺走，不断失去许多东西的他，不知何时开始远离弱者。

　梅尔丽也不清楚，他是对弱者感到不快，还是不想看到弱者死去。

　戴莱厄斯・奈特雷一定不会说出自己行动的真正意图。

　只是，比任何人都爱着这个国家，比任何人都憎恨这个国家的他，今后也会背负着过去活下去吧。

　……宛如执念的亡灵一般。

「因为这次的事，我会被当成把孙子当成罪人的愚蠢之人吧。」

「是啊～你打算从政界引退吗？」

「总有一天，我不得不这么做吧。」

　虽然不至于造成致命伤，但这次的事确实削弱了库罗克福德公爵的权威。

　第二王子被随便分封了领地，以疗养诅咒的名义被赶出王都。

　在不久的将来，国王应该会指名第一王子莱欧尼尔为下任国王吧。

　恐怕，国王原本就打算让第一王子成为继承人。

　只是，由于拥立第二王子的库罗克福德公爵权力过于强大，才迟迟无法如愿。

　只要这次事件能削弱库罗克福德公爵的权威，就能毫无顾忌地指名第一王子为继承人。

「完全中了陛下的圈套，是我输了。」

　库罗克福德公爵这句近似独白的低语，让梅尔丽发出银铃般的笑声。

「不对哦～虽然一开始的确是陛下安排的没错……」

〈咏星魔女〉露出美少女作梦般的眼神，嫣然一笑。

「但引导出这个结局的，是〈沉默魔女〉哦。」

　无论是库罗克福德公爵，还是艾萨克・沃克，都误以为自己是棋手。

　然后，都自以为是站在移动棋子的立场，试图超越彼此……

　然而，他们也不过是棋子罢了。

　能够眺望棋盘，俯瞰一切的，只有国王一人。

　国王独自一人下着这盘棋。

　坐在她对面的，则是〈沉默魔女〉莫妮卡・艾瓦雷特。

「在前阵子的七贤人会议结束后，那孩子，向陛下提出了会面的请求……大概是看穿陛下装病了吧～」

　那个内向又胆小的少女，向国王表明了自己的计划，并在最后如此说道：

『这样的结局，对陛下而言应该是最有利的。所以，希望陛下能助我一臂之力。』

〈沉默魔女〉的计划，甚至把国王都卷了进来，上演了一出盛大的闹剧。

「……那可真是，可怕的魔女啊。」

「什么可怕，真讨厌～应该要说，是位懂得沉默价值的才女才对吧～」

「你才应该稍微闭上嘴吧？」

　戴莱厄斯的发言，令美丽魔女鼓起了腮帮子。

「既然要说这么坏心眼的话，那我就不告诉戴莱厄斯你未来会怎样了～」

「无妨。预言这种东西，我只会拿来利用。」

「我知道啦～咒龙骚动那时，你也是反过来利用了我的预言！」

　咒龙骚动的来龙去脉，梅尔丽也已经听莫妮卡提过了。

　然后，杀害了同僚〈宝玉魔术师〉艾曼纽・达尔文的凶手是谁，她也已经知情。

　「……受不了，真是群可怕的魔女。」

面对明知一切，却依然贯彻自身作风的梅尔丽，库罗克福德公爵忍不住低声咕哝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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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艾萨克在某间房间前停下脚步，放下原本打算敲门的手。

　据说，她——〈沉默魔女〉就在这扇门的另一侧等着。

（……该用什么表情，去面对她才好。）

即使已经得知〈沉默魔女〉的真面目，艾萨克依然无法完全接受一切。

　他对她所抱持的感情，实在过于复杂。

　对七贤人〈沉默魔女〉的敬意与憧憬。

　对莫妮卡・雷因这名少女的罪恶感，她因为艾萨克而失去了父亲。

　过于沉重的感情在腹腔深处搅成一团，至今仍消化不良。

　即使如此，也不能永远在这里裹足不前。

　艾萨克轻轻深呼吸，敲了敲门。门从内侧打开了。开门的，是位身穿古风长袍，黑发金眼的青年。

「嗨，闪亮亮。」

　一如往常，丝毫不打算记别人名字的黑龙咧嘴一笑，邀艾萨克入内。

　莫妮卡正端坐在沙发一角。

　身穿美丽黑色礼服，披着七贤人的长袍，浅褐色秀发整齐盘起的莫妮卡，注意到艾萨克来访，缓缓地抬起头来。

　随着光线强弱而闪烁绿光的双眼，望向了艾萨克。

　被那双眼眸凝视的瞬间，艾萨克感觉胸口一紧，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。

　艾萨克就这么无言地呆站在原地，莫妮卡则从沙发上起身……

「呼嘎？」

　踩到礼服裙摆，跌了一跤。

　啪咚——！一声豪迈的声响，在安静的室内回荡。

　打破这阵尴尬沉默的，是莫妮卡抽噎啜泣的可怜声音。

「尼洛～……帮我拿魔杖～……」

「拿去。」

　发现了一件事。自称巴索罗谬・亚历山大的黑龙，似乎名叫尼洛。

　这么一提，好像有印象莫妮卡曾脱口喊过「尼洛」这个名字，没想到，原来是在叫这条黑龙。

　尼洛将立在墙边的魔杖，递给了莫妮卡。

　莫妮卡喘着大气，扶着魔杖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。

　双脚抖个不停，比刚出生的小鹿还要不稳。

「刚才是不是跌伤了脚？」

　艾萨克开口关切，莫妮卡摇了摇头。

「那个，今天穿的鞋子，鞋跟，非常高……」

　莫妮卡比出V字手势，表示鞋跟的高度。

　原来如此，今天莫妮卡看起来格外高大，看来不只是因为态度充满威严，鞋跟的高度也是理由之一。

「穿了一整天，这双鞋……脚趾，已经，到极限了……」

　眼见莫妮卡扶着魔杖想迈开步伐，艾萨克立刻制止。

「请务必坐着就好。我也可以，坐到你旁边吗？」

「请、请坐！」

　莫妮卡松了口气，缩着身子坐回沙发最边边。

　总觉得这反应有点令人不是滋味，艾萨克于是坐到莫妮卡身旁。

　莫妮卡单薄的肩膀顿时一颤。泛着泪光的双眼，就像要逃离艾萨克的视线一般，直直盯着脚边。

　这副完全畏缩起来的模样，实在难以想象是方才在最高审议会中表现得落落大方的人物。

　艾萨克探出身子，伸手按上莫妮卡的额头。

「哎呀，这可不得了。淑女的额头都肿起来了。」

　轻抚方才撞到地板的额头，艾萨克望向尼洛。

「可以去医务室帮我拿软膏来吗？」

「这是那个吧。要我识相点的意思对吧。」

「你这么机灵真是帮大忙了。」

　莫妮卡嘴唇颤抖不已，抬头望向尼洛。

　尼洛则略显得意地点头。

「本大爷可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使魔。那么，我这就去去就回。」

　语毕，尼洛便快步离开了房间。





　听着房门啪哒一声关上，莫妮卡就像尊石像般僵在原地。

（怎、怎、怎、怎么办，怎么办，怎么办……）

　全身冷汗直流，莫妮卡在内心抱头苦恼。

　其实，就连现在，莫妮卡都还打算以〈沉默魔女〉的身份，堂堂正正地与艾萨克对谈。

　明明是这样打算的，却在踩到裙摆跌倒的瞬间，该怎么说……心灵就彻底受挫了。

　再加上，还发出「呼嘎」这种叫声，已经没有任何余地可以挽回威严。

　原本想对艾萨克说的话，全都在跌倒的瞬间从脑袋里喷光光了。

（如果是算式，才不会这么简单就忘掉的说～……！）

「莫妮卡。」

　艾萨克唤了莫妮卡的名字。不是艾瓦雷特女士，而是莫妮卡。

　莫妮卡重新面向艾萨克，露出有如挨骂小孩的表情，紧紧闭上双眼，低下头去。

「那、那个……我、我撒了很多谎，真的，很对不起……」

　其实，莫妮卡很想以〈沉默魔女〉的身份，回应他的期待。

　可是，已经在最高审议会耗尽一切的莫妮卡，已经没有余力再耍帅了。

「知道我是〈沉默魔女〉，你一定，很失望吧……对不起……」

「要说撒谎，我也一样。」

　那是道平淡，无法读出任何感情的声音。

　莫妮卡陷入沉默，艾萨克则继续淡淡地提问：

「那个〈黑色圣杯〉，是怎样的把戏？」

　国王与艾萨克没有血缘关系。尽管如此，〈黑色圣杯〉却染上了红色。艾萨克想必是大吃一惊吧。

　莫妮卡搓着放在膝上的手指，开口回答：

「那个啊，呃——圣杯，是货真价实的魔导具。」

〈黑色圣杯〉现在，正作为证据提交给王宫。只要拿到王立魔法研究所，应该就能证明〈黑色圣杯〉是真正的魔导具。

　这个诈术的重点，就在于〈黑色圣杯〉是真品。

「那时候，注入杯中的血……是艾伯特殿下您的血。」

　莫妮卡事先采集了艾伯特的血液，装在小瓶子里藏在袖子里。

　在艾萨克的血滴入杯中时，莫妮卡之所以会伸手触碰他的手，就是为了趁机把藏在袖子里的小瓶子里的血偷偷滴入杯中。为此，莫妮卡还请拉娜帮忙制作了袖子轻飘飘的礼服。

　听了莫妮卡的说明，艾萨克露出意外的表情。

「……也就是说，艾伯特殿下也是你的共犯吗。」

　艾萨克喃喃自语，凝视着莫妮卡的双眼。就好像在揣测莫妮卡的意图。

「你应该知道我是冒牌货才对。明明如此……为什么还要帮我？」

　艾萨克露出自嘲般的苦涩笑容。

　那双碧绿眼眸，显得有些阴沉，有些空洞。

「我明明，就算被直接处刑也无所谓的。」

「不、不可以！」

　莫妮卡反射性地大喊。

　想说的话在脑中浮现了好几句，却完全无法汇整成言语。

　即使如此，还是无法默不作声。

「不可以，说那种话。为了帮助您，有好多好多人都愿意出力帮忙！」

　光靠莫妮卡一个人，既无法完成〈黑色圣杯〉，也没办法收集到那么多的请愿书。

　最重要的是，要不是古莲他们帮忙拖住路易斯，路易斯搞不好已经识破了作弊手法。

　这一切，都是多亏有同伴们的协助，才得以实现。

「大家，都想帮助你。想和你一起迎接毕业典礼。所以……才会，才会，帮了你，这么多……」

　艾萨克以失去光辉的碧绿眼眸，凝视着拼命诉说的莫妮卡。

「过去遭到处刑，名为韦内迪克特・雷因的人物……是你的父亲吧？」

　从艾萨克口中冒出的父亲名字，令莫妮卡的心脏猛然一跳。

　莫妮卡颤抖着，点头回应。

「……是，的。」

　突然，艾萨克抓住了莫妮卡的手腕。虽然动作并不粗鲁，但力道却强得难以甩开。

　然后，他把莫妮卡拉向自己，顺势向后倒下。

「呀呜？」

　被拉扯的莫妮卡，双手就这么撑在艾萨克的胸膛上。

　艾萨克仰躺在沙发上，莫妮卡则以跨坐的姿势骑在他身上。艾萨克就这么将莫妮卡的手，引导至自己的脖子。

「令尊死去的理由，就出在我身上……是我与库罗克福德公爵的妄执，杀害了令尊。」

　莫妮卡的指腹，陷入艾萨克的颈项。

　隔着薄薄的皮肤，可以感受到他的脉搏。

　艾萨克以不带感情的声音，向莫妮卡低语。

「你，有向我复仇的权利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