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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第 125 章 / 共 133 章)
第五章 必要的伤
艾萨克成为菲利克斯的随从经过约一年之后,开始有一位少年会进出宅邸。
少年的名字叫艾利欧特•霍华德。是戴资维伯爵家的长男,年龄与菲利克斯同样都是六岁。他是克拉克福特公爵所挑选的,菲利克斯的朋友──或者说侧近的候选人。
然而,这位艾利欧特少年,实际上是个颇为欠揍的死小鬼。
起初的确是对菲利克斯表现得毕恭毕敬的,但就只有起初。待见面次数多了,态度就逐渐乖张起来。
艾利欧特明明就看不起文武双缺的菲利克斯,在大人面前却又装出一副体贴模样,好像跟菲利克斯很要好似的。
那天也是,一起练习骑马的艾利欧特,揶揄着没法独自乘马,透过艾萨克支撑才勉强坐在马上的菲利克斯。
「咱们的王子殿下,连自个儿骑马这点小事都还办不到喔。」
「唔唔……」
靠艾萨克撑在背后才没落马的菲利克斯,毫无反驳余地,就只能唔唔地低吟。
「我会陪你一起练,不要紧的。」
从背后支撑着菲利克斯的艾萨克才刚如此说道,艾利欧特就大声笑了起来。
「哈哈,与其说是王子殿下,更像是小公主啊!」
菲利克斯羞得面红耳赤,肩膀抖个不停。
艾萨克以锐利的眼神朝艾利欧特瞪了过去,艾利欧特也不甘示弱地用鼻子猛哼一声,傲慢地回瞪。
「干嘛,下人。有什么意见说来听听啊。」
「……」
意见多得堆积如山。但,身为仆役,艾萨克自是不被允许回嘴。
更重要的是,艾萨克往后也可能得作为菲利克斯的替身与艾利欧特相处。最好别做出会让艾利欧特留下印象的言行举止,尽可能当一个不起眼的随从。
艾萨克摆头从艾利欧特身上别开视线,撑着菲利克斯让马儿起脚奔跑。菲利克斯光是要握紧缰绳就已经费尽心力,根本不是能集中精神骑马的状况。
前进到艾利欧特的身影自视线范围消失,马儿开始减速后,菲利克斯小小咕哝了一声。
「……对不起,艾萨克。」
「为什么要道歉?」
「有我这么不中用的主人,一定害你很羞耻吧……」
虽然现场四下无人,菲利克斯还是刻意没喊「艾伊克」,而是「艾萨克」。
不是作为朋友,而是以主人的身分,为自己的不中用感到羞愧。这种正经八百的地方,实在是很有他的风格。
「我一次也不曾,因为你感到羞耻喔。」
菲利克斯确实不善于念书,也不擅长运动。又极度内向怕生,跟初次见面的对象完全无法正常对话。
即使如此,艾萨克还是很清楚,菲利克斯比谁都来得努力,也比谁都来得温柔。
「你是我自豪的主人。」
艾萨克如此静静答覆后,「谢谢」──菲利克斯难为情地低语。
* * *
翌日,艾萨克正在后院接受剑术训练时,事件发生了。
「来人啊!拜托,快来人啊!」
那阵夹杂哀号的求救声,嗓音是艾利欧特的。
艾利欧特现在应该与菲利克斯在一起才对。艾萨克毫不犹豫地抛下训练,直直朝嗓音传来的方向跑去。
感觉得出来,自己浑身血液发冷,背脊不停打哆嗦。这感觉,就与从前因为龙害失去家人时的恐惧如出一辙。
拜托,拜托,请一定要保佑菲利克斯平安无事。如此祈祷着赶到现场时,映入艾萨克眼帘的,是倒卧在地,侧腹不停出血的菲利克斯身影。
菲利克斯的身旁,则是伫立原地,眼泪夺眶欲出的艾利欧特。
「菲利克斯殿下!」
艾萨克奔向菲利克斯确认伤势。
菲利克斯右边的侧腹,被一根粗树枝深深刺在里头。若是摔倒造成的,不太可能会深到这种地步。
艾萨克狠狠地瞪向艾利欧特。
「你对菲利克斯殿下做了什么?」
「不、不是……是那家伙,从树上,摔下来……」
「从树上?」
菲利克斯倒着的位置,旁边就是一棵树,艾萨克立刻仰头观察。
原来如此,确实是棵正适合攀爬的结实大树。可是,不擅运动又乖巧的菲利克斯,难以想像会主动浮现爬树的念头。
仔细观察之下,在树枝间发现了一本书。光是这样的线索,就让直觉敏锐的艾萨克导出了事情的真相。
「……是你强迫殿下的吗?把书摆到那种地方,逼他自己爬树拿回来。」
被艾萨克动真格发出的杀气给压倒,艾利欧特满脸铁青地发抖。
真想朝那侧脸使劲浑身解数一拳下去。但,现在最重要的是带菲利克斯就医。
脱下自己外衣为菲利克斯的伤口止血后,艾萨克请注意到骚动赶来的园丁去帮忙找医师。
* * *
菲利克斯的主治医师,是有着帝国口音的四十来岁男人。那是把一头乱翘的灰发束在颈后,瘦巴巴的高个子,脸上还挂着圆眼镜。
艾萨克对于这位医师所知不多。就连本名也不太清楚。虽然偶尔会有人叫他亚瑟,但基本上都把他唤作大夫。
不只是艾萨克,所有仆役都不晓得男人的身世背景,但对于宅邸内的人们而言,他是克拉克福特公爵认可的人物,知道这样就够了。
「处置完毕喽。」
帮菲利克斯处置过的亚瑟擦拭着双手,向待在房间角落守候菲利克斯的艾萨克及女仆长报平安。
打从菲利克斯被送进来之后,就形影不离在旁照护的两人这才松了口气,放下心中的大石头。尤其上了年纪的女仆长玛希似乎泪腺变得特别活络,抓起围裙朝眼角猛擦。
免于失去珍视对象的安心感涌现,艾萨克这才觉得总算能好好调匀呼吸,缓缓吐出一口长气。
(都怪我,没有看好殿下……)
菲利克斯受伤的时候,艾萨克是按照克拉克福特公爵的吩咐在练剑。没有受到责备的理由。
即使如此,对于自己掉以轻心,放任那个坏心眼的艾利欧特与殿下两人独处,艾萨克仍然自责不已。
不幸中的大幸是,菲利克斯并未伤及内脏,只需要做简单的缝合手术即可。然而,这道伤痕恐怕今后都将挥之不去。就像艾萨克脸上的伤一样。
望着菲利克斯的睡脸紧咬嘴唇时,亚瑟拍了拍艾萨克的肩膀。
「艾萨克小弟,现在方便吗?」
「……?」
「有要紧事得找你谈谈。」
艾萨克困惑了起来。可能的话,自己其实想在这儿待到菲利克斯清醒为止。
但,亚瑟的表情十分严肃,艾萨克只好起身,向女仆长低头说道:
「玛希女士,菲利克斯殿下就拜托你了。」
「好的,当然。」
听说女仆长玛希的儿子很小的时候就因病过世,可能是因为这样,对菲利克斯关爱有加。
交给玛希的话,菲利克斯一定不要紧吧。做出如此判断后,艾萨克随着亚瑟走出了病房。
亚瑟的目的地,是克拉克福特公爵的书斋。
克拉克福特公爵正在书桌前办公。菲利克斯受了如此重伤,这个男人,就连来探望一下的意思都没有。
停下正握着羽毛笔书写的手,克拉克福特公爵抬起头来,望向亚瑟与艾萨克。
「那个怎样了?」
「关于这点,事情变得有点伤脑筋喽。」
艾萨克为了菲利克斯被唤作「那个」而皱眉,亚瑟则没显得特别在意,只是动作夸张地摊开双手。
「那道伤痕,无论如何都会留下来。要把伤痕本身除去是没问题,但这次的事故戴兹维伯爵也知情。这样到时候交替起来不太方便。」
交替──听到这句话,艾萨克忍不住转头凝视亚瑟的表情。艾萨克要成为菲利克斯的替身,这件事,这个医生知情。
不仅知情,还为了菲利克斯的伤痕,是否会在交替之际成为祸根而抱持悬念。
克拉克福特公爵用淡水蓝色的双眼望向艾萨克,脸色变也不变地应道:
「那么,弄出跟那个一样的伤。」
一副彷佛理所当然要这么做的口吻,克拉克福特公爵稀松平常地下令。
至今为止,自己已经被公爵处罚过好几次。
为了照顾菲利克斯导致功课没做完的时候,又或是为了对表现不佳的菲利克斯杀鸡儆猴的时候。
之前,为了菲利克斯偷偷把天文学书本带回来的时候,遭到公爵用鞭子一顿毒打。那些鞭痕现在也惨不忍睹地留在艾萨克背上。
这些伤痕,在交替之刻来临时,似乎都预定要跟脸上的伤一起消失。
艾萨克虽觉得难以置信,但看来只要经由亚瑟之手,这些伤痕都能变得像是打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。
把不需要的伤痕全部藏起来。
必要的伤痕,就用刀全数刻下。
就是要透过这样的工程,把艾萨克制作成完美的菲利克斯替身。
(……完全不正常啊。)
内心涌现一种,自己的意识逐渐被剥夺,一步步变成人偶的感觉。
即使如此,艾萨克还是想留在菲利克斯的身边。为此,只有服从克拉克福特公爵一条路。
「我明白了。」
对于带着灰暗眼神应答的艾萨克,克拉克福特公爵只留下一句「很好」,便继续低头望向文件。
用行动透露着──其他没有什么好说了。
医师亚瑟面无表情地,低头俯视手脚遭到拘束,嘴里也被塞满布条,以免挣扎或咬到舌头的艾萨克。
圆眼镜下的双眼,没有夹带一丝同情或怜悯。那是看向实验动物的眼神。
毕竟是参与了这种计画,这个医生当然也不正常。
然后,默默接受这种对待的自己,大概也不正常了吧。
即使如此,艾萨克还是无法放下与菲利克斯共度的日子。
填补内心的空洞,让一无所有的艾萨克获得生命意义的人,是菲利克斯。
(只要能跟亚克在一起……不管怎样的折磨,我都会忍过去。)
亚瑟举起用火炙烤过的小刀,刺进艾萨克的腹部。有如被灼烧般的剧痛,令眼前顿时一片空白。
苦闷的唤声被塞在口里的布条吸收,没传进任何人的耳里。
「这样就行了。接着开始缝合伤口。」
放下小刀,亚瑟拿起缝合用的针。
苦难尚未终结。即使皮肤已被针线缝合,也卷上清洁的绷带,隐隐作痛的伤口仍折腾着艾萨克。
就算是这样,只要想到这是菲利克斯也曾体验过的痛楚,要怎么忍都忍得过去。
「处置完毕了。这道伤痕,不可以给任何人看见喔。当然,连菲利克斯殿下也不行。」
被松绑的艾萨克,气喘吁吁地火热气息,隔着绷带触摸疼痛的侧腹。
(……这是,让我能留在亚克身边的,必要的伤。)
按部就班地,艾萨克逐渐遭到破坏,重新构筑成菲利克斯。
但那又如何,只要存在着能够与菲利克斯一起活下去的未来,要忍受什么都不成问题。
(得尽快,赶到亚克身边去,照料亚克才行。不然他醒来,一定会很寂寞……)
艾萨克踩着摇摇欲坠的脚步,朝菲利克斯的房间走去。
菲利克斯还没清醒。待在床铺旁待命的女仆长玛希一见到艾萨克,当场脸色大变。
「你是怎么了,艾萨克!整张脸都发青,还流这么多冷汗……」
「……看护辛苦了,我来接手。」
「脸色都那样了还说什么傻话!」
玛希疾言厉色地斥责,可是,她知道顽固的艾萨克不会退让,只能傻眼叹气。
「……只准一会儿。明白吗?」
「非常,谢谢你。」
道谢之后,艾萨克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。
用关切眼神凝视艾萨克的同时,玛希静静离开了房间。
啪荡关门的声音,令菲利克斯的眼皮一震,随后缓缓张开。
「艾伊,克?」
想必还疼痛不已的菲利克斯,用虚弱的气声唤着艾萨克的小名。
艾萨克把自身的苦痛全数隐藏,摆出一如往常的笑容。
「一定很痛吧?亏你忍过来了,很伟大喔,亚克。」
「……嗯。」
轻轻握住露在棉被外的小手,菲利克斯的脸颊随即安心地舒缓。
「我就在这儿,哪里也不会去。你再多睡一会儿吧。」
「……嗯。」
低语应答后,菲利克斯闭上了眼睛。望着眼前的寝容,艾萨克向自己发誓。
就算,名为艾萨克•沃卡的少年,将步上扭曲的人生。
即使会被改造成完全不同长相的人偶。
(这次一定要,守护到底。)
* * *
从树上摔落的菲利克斯,有好阵子都因发烧而昏睡,花了整整一个月,才总算能够下床走路。
清早,还没等艾萨克叫自己起床就先醒来的菲利克斯,自床铺起身,茫然地望着镜中的自己。
听说,菲利克斯的容貌与过世的母后爱琳王妃十分神似。
只是,菲利克斯的脸色常常发青惨白,身体也比同年代的孩子瘦弱。这一个月来卧病在床,似乎又让身形更消瘦了些。
想练出像兄长莱欧尼尔那样壮硕的身体,就必须多补充点营养。脑子虽然清楚,但实际用餐时,自己无论如何就是吃不了多少东西。
在宴会上硬是塞料理下肚,结果晚点又全都吐出来,让旁人一个头两个大的经验,早就多到数不清。
(为什么,我会这么地不像样啊。)
菲利克斯很讨厌自己。
记性差,稍微活动就身体不舒服,甚至不支倒地,在外人面前又没法正常讲话。完全就是个软弱无能的王子。
无论自己多么努力,都无法达成周围的期待。也从没成功博得外祖父的欢心。
任何人谈起菲利克斯的母亲爱琳王妃,都异口同声地表示,她是一位非常聪明的人物。
这样的爱琳王妃,却在产下菲利克斯之后体况衰弱,于恶化之末过世了。
──早知如此,就该放弃生产,保住爱琳王妃的性命。
──舍命换来的,竟然是那种王子。
──明明小孩再生就有了说。
每每听到大人们如此谈论,菲利克斯就满脑子都是想让自己消失的念头。
(都是为了生下我,母后才会过世。要是我根本没出生就好了。)
想到这里,不禁悲从中来,在极度羞愧与哀伤下,菲利克斯钻进被窝里,压低声音哭了出来。
「……菲利克斯殿下?」
一阵嗓音自棉被外响起。是艾萨克。
原以为自己忍得很安静,看来还是泄漏了些许哭声。
「不要紧吧?还有哪里在痛吗?」
啊啊~这会儿甚至害得温柔的艾萨克担心了。给艾萨克添麻烦了。
太不像样,太难看,太让人伤心,在多重自卑感驱使下,哭丧着脸的菲利克斯道出了真心话。
「我是对自己感到羞耻……明明身为王族,却不停给大家添麻烦……又没能回应外祖父大人的期待……」
就连像这样说些丧气话,其实都只是在给艾萨克添麻烦。
愈想愈觉得对自己厌恶至极。即使如此,一度打开的话匣子实在也停不下来。
「都怪我出生,才会害死母后……要是我,根本不要出生就好了。」
隔着棉被,传来一股被人摸头的感觉。
菲利克斯抽咽几声之后,艾萨克静静开始低语:
「……亚克别出生比较好什么的,我从来就不这么觉得喔。」
啊啊~夹杂呜咽的喘息自菲利克斯口中倾泻而出。艾萨克肯定不晓得吧,这番话,对于菲利克斯的内心是多大的救赎。
菲利克斯吸着鼻子,稍稍掀开棉被。紧接着,鼻尖就被某种东西给碰着。那是小到足以藏在掌心的,淡红色的小花。
「之前不是有提过吗?可以吸到蜜汁的花。我看到庭院里有开,就摘了一朵过来。」
菲利克斯手忙脚乱地在床铺上坐正,艾萨克随即将花儿抛在菲利克斯的掌心。
「吸看看,心情会稍微好些喔。虽然填不饱肚子就是了。」
这么一提,忘了在哪次看星星的时候,好像是聊过类似的话题没错。
对于几乎没踏出过宅邸的菲利克斯而言,艾萨克讲的故事每则都好新奇,每次都忍不住硬是要艾萨克多讲几则。有蜜汁可吸的花,就是这时候提到的。
我也好想吸吸看喔──当时不经意出口的感想,艾萨克原来记得这么清楚。
「要含着这里吸喔。」
「……真的耶,好甜。」
身为王族,菲利克斯早就吃惯了好手艺厨师烤出的点心。
即使如此,花蜜若有似无的甘甜仍在哭干了的口腔内温柔地渲染开来。
曾几何时,艾萨克自己也含了一朵花。原本到底是藏在哪儿呀。
「艾伊克的外衣好像魔法喔。什么东西都掏得出来。」
「因为我是随从呀。」
说着说着,艾萨克闭上了左眼。他的右眼有旧伤,总是用浏海遮住,所以每次眨眼睛示意,看起来都像是直接把眼睛闭上。
「心情好点了吗?」
「……嗯。」
「太好了。」
艾萨克稍稍露出微笑,用口袋里掏出的手帕为菲利克斯擦脸。
自己是个不像样的王子。没办法像兄长莱欧尼尔那样独当一面。
(即使如此,至少我希望……当一个能让艾伊克自豪的主人。)
年幼的王子暗自在内心许愿。
* * *
想当一个能让艾萨克自豪的主人,与这样的决心背道而驰,菲利克斯体况欠佳的频率愈来愈高。
状况好的日子,还可以跟艾利欧特一起下棋,或和布莉吉特开茶会与练舞,但这一两个月几乎都只能待在房间里养病。
那天气温较暖,身体不适的情况也较平时来得稍微和缓些。
话虽如此,毕竟也不到能够正常外出的程度,围着披肩的菲利克斯坐到书桌前,把日记打开。
最近都没怎么好好写日记。每天窝在房间里,实在也没有什么值得记录的事情。
所以,菲利克斯抱着好玩的想法开始涂鸦。
流畅的羽毛笔轨迹下勾勒出的图样,是头戴王冠的王子殿下。那是菲利克斯心目中理想的王子殿下应有的模样。
稍作沉思之后,菲利克斯在涂鸦一旁添上文字。
【理想的王子殿下】
•脑袋灵光(难懂的政治话题也能确实听懂)
•勇敢
•对大家很温柔
•马术剑术十项全能
•也擅长狩猎
•会用很多魔术
•可以大方打招呼(不会咬到舌头)
•棋艺高强(比艾利欧特还厉害)
•能自然地夸奖女性(至少能不惹布莉吉特生气)
•舞艺高竿(能高明地领舞,不踩到对方的脚)
•像艾伊克那样博学多闻,什么都办得到
写到这里,菲利克斯放下羽毛笔。
理想的王子殿下形象,实在与菲利克斯相去甚远。
菲利克斯的长兄莱欧尼尔擅长剑术与马术,既然如此,自己就钻研魔术……原本曾这么想,但菲利克斯的魔力量只是平均水准。试着读母亲留下的魔术书,也读不出所以然来。
据说菲利克斯的母亲爱琳王妃精通魔术,生前还与水之高位精灵缔结契约。能够与高位精灵结约的魔术师,找遍王国也没几人。
(……如果,我也能够与精灵结约,外祖父大人是不是就会夸奖我了呀。大家是不是,都会称赞我很厉害呀。)
打开上锁的宝石箱,菲利克斯拿出母亲遗留下的首饰。那是在大颗海蓝宝石周围用满满小钻石点缀的奢华首饰。
这颗海蓝宝石是与精灵结约的契约石,与母亲结约的水系精灵似乎就寄宿在里头。
「你也觉得……比起我,还是母后比较好吧。」
海蓝宝石没有回话。也没有发出任何光芒。
菲利克斯擅长的属性是土,没办法与水系精灵结约。
唉──大叹一口长气,把首饰收回宝石箱的时候,艾萨克敲响房门走了进来。
「不再多躺一会儿吗?」
「嗯,今天感觉比较舒服。」
艾萨克稍稍收起脸上的担忧,把盛有药汤与水壶的盘子摆到茶桌上。
菲利克斯不喜欢喝药汤。虽然艾萨克会帮忙加蜂蜜调味,试着让药容易入口些,但难喝的东西就是难喝。拜此之赐,反而连蜂蜜的味道都开始讨厌了。
呣呣呣──菲利克斯正在与药汤大眼瞪小眼,艾萨克就「喔呀」一声,望向摊开在书桌上的东西。
「在写日记呀?」
「哇,哇……」
慌张起来的菲利克斯,赶紧用手遮住日记的书页。要只是普通的日记,被看见了也没什么,可今天的内容就挺教人难为情了。
毕竟,自己竟然那么认真在思考,与自己南辕北辙的理想王子形象!
「……你、你看到了?」
「应该是稍微瞥到了图……这是什么不方便让我看的内容吗?」
「唔唔唔唔~~」
扭着嘴唇挣扎了会儿,最后终于死心,移开了遮着日记的手。
「……给『艾伊克』看的话,没关系。」
让随从看的话很难为情,但如果是让朋友艾伊克看就无妨。
待菲利克斯小声咕哝后,艾萨克一副「我看看」的模样望向日记。
没被浏海遮住的左眼,惊讶地撑了开来。
「……『能自然地夸奖女性』?」
「因为,上次不就是,被布莉吉特给臭骂了一顿吗……骂说:『殿下连应酬客套话该怎么说都不懂吗!』」
故事书里的王子殿下,无论何时都能用甜言蜜语巧妙地称赞女性。
好比「真是一头绢绸般美丽的秀发呀~」、「你就像一朵盛开的玫瑰~」之类的。
虽然菲利克斯一本正经地如此主张,艾萨克却似乎有点抓不着头绪。
「我觉得,那应该和当王子的条件,不太一样吧……」
「让布莉吉特选的话,她肯定也觉得知道怎样夸人的迷人王子比较好。被选作我的未婚妻……她内心,一定觉得很困扰。」
重新审视理想王子殿下的形象,只让菲利克斯愈审愈伤心。
受众人爱戴的理想王子殿下,和自己的差距是多么巨大呀。
菲利克斯难过地吸着鼻子时,艾萨克忽然伸手拿起羽毛笔。
「……艾伊克?」
还在猜想他要做什么,艾萨克就在菲利克斯标注的「理想的王子殿下」其中一则条件──「对大家很温柔」的上方画了一圈表示满分的小花。
「我没听说过,有哪个王子殿下是比你更温柔的喔,亚克。」
见到艾萨克笑着说出这番话,菲利克斯悄悄心想──感觉他才比较像理想的王子殿下呢。
那天的午后,菲利克斯手忙脚乱地钻出床铺,打开了房间的窗户。
从菲利克斯的房间,只要开窗探出身子,就能看见中庭。
在艾萨克面前这么做,会被骂说「不可以,太危险了。」但现在用不着担心。因为在中庭练剑的,正是会这么斥责的艾萨克。
艾萨克不仅精通学问,肢体动作也很灵活。现在也对着魁梧的指导者,表现出平分秋色的走位。
悄悄从窗口观察艾萨克练剑的模样,是菲利克斯的乐趣。
「……好帅啊~」
艾萨克虽然只大菲利克斯两岁,却能干又勤劳,深受大人仆役们信赖。
而且记性好,脑筋动得快又机智。每每菲利克斯为了该怎么寒暄苦恼,总会适时帮忙接话提示。
(要是让艾伊克当王子,布莉吉特一定也会比较开心吧。)
雪路贝里侯爵千金布莉吉特•葛莱安是克拉克福特公爵为菲利克斯挑选的聊天对象──换言之,也就是未婚妻。
虽然与菲利克斯同年,却天资聪颖,有着完美的淑女举止,对于自己配不上她这点,菲利克斯很有自觉。
内心消沉的菲利克斯,眼睛还是追着艾萨克的身影。
或许是剑术训练暂时告一段落,艾萨克搁下手上的剑,毫不犹豫脱下满是汗水的湿透上衣,拿起水桶朝头上淋水。那精实的背后,还留着被鞭打的伤痕。
正打算把眼神从鞭痕移开,却突然注意到──
艾萨克右边的侧腹,有一道明显的大伤痕。
「……咦?」
一度离开窗口,掀起自己上衣的下摆。菲利克斯的侧腹也有非常相似的裂伤。忘记多久之前,自己从树上摔下来被树枝刺到,这就是那时留下的伤。
大小也好,位置也好,艾萨克侧腹的伤,都与菲利克斯的伤痕过于酷似。
「……为什,么?」
两人刚认识时,艾萨克应该是没有那种伤的。
然后至今为止,菲利克斯一次也没听过,艾萨克有受过那么严重的伤。
(难道说,是外祖父大人?)
会不会是,菲利克斯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,艾萨克因为监督不周的责任被外祖父问罪?并且为了处罚,让艾萨克留下这样的伤?
(这种事……这种事……!)
脸色发青的菲利克斯咬紧嘴唇,朝外祖父的房间走去。
如果说,艾萨克身上的伤,是受到不当的处罚所致……作为艾萨克的主人,自己绝不可默不作声。
反抗外祖父虽然很可怕,菲利克斯还是鞭策自己颤抖的双腿,朝外祖父的房间不停跨出脚步。
殊不知,真相其实远比想像中,来得更残酷。
外祖父克拉克福特公爵的房门,无论何时,在菲利克斯的眼中都巨大无比。
一定是内心对外祖父产生的压力,让菲利克斯有这样的错觉吧。
在这间房间门前,涌现想逃避的念头,早就不是一次两次。即使如此,菲利克斯还是努力鼓起勇气,敲响了房门。
「我是菲利克斯。外祖父大人,我有话想与您谈谈。」
一会儿之后,门后传来简短的「进来」回应声。
举起紧张得满是冷汗的手握住门把,菲利克斯缓缓开门。
克拉克福特公爵正背对着菲利克斯,在撰写文件。每每都是这样。外祖父会瞧向菲利克斯,就只有在投以轻蔑视线的时候。
「关于艾萨克的事,我有问题想请教。」
没有回应。但,既然没被吩咐闭嘴,就表示可以继续发言吧。
「艾萨克右边的侧腹,有一道大伤痕。跟我侧腹的这道伤,完全一模一样。关于艾萨克的伤痕,请问外祖父大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?」
书写的动作停下了。果然,外祖父心里是有数的。
克拉克福特公爵回过身来,面无表情地望着菲利克斯。
「也差不多,是时候了吗。」
「……咦?」
「艾萨克是收养来当你的替身的。迟早有天会用肉体操作魔术,修成和你一样的长相。」
脑筋不灵光的菲利克斯,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自己听到的话语意味着什么。
艾萨克是菲利克斯的替身?修成一样的长相?
陷入混乱的菲利克斯,被外祖父投来的眼神,又成了一如往常的轻蔑视线。
那种眼神,是不再对领会能力低落的外孙抱持期望的眼神。
「将来,台面上的工作,都会由艾萨克负责参与。你用不着再做任何事了。」
这番话,对菲利克斯明确表达了舍弃之意。
外祖父是在说,台面上的工作全会由艾萨克代劳,所以已经不再需要,派不上用场的菲利克斯了。
差点崩溃到跪倒在地的深刻绝望,猛烈侵袭着菲利克斯。
即使如此,对于艾萨克的信任,还是让菲利克斯涌现最后一点力气,勉强动起舌头回应。
「这件事,艾萨克他……知道吗?」
「收养时就取得同意了。正因如此,才会愿意留下跟你一样的伤。」
言尽于此,克拉克福特公爵再度转身面向办公桌。
无言的背影这么诉说着──
对你已没有任何期待,也已经无话好说。
原来自己早在许久之前,就已经被外祖父给舍弃了。所以艾萨克,才会被收养到宅邸。
然后,艾萨克是在得知一切的前提下成为随从,还接受了年幼菲利克斯想交朋友的心愿。
菲利克斯第一次明白,人在陷入深刻绝望的时候,内心是冻结到既发不出声音,也流不出泪水的地步。
第八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