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　魔女的启程





　赛莲蒂亚学园毕业典礼结束半年后，秋终月第一周的第四天，莫妮卡穿着七贤人的长袍，手握法杖，朝城堡内的某间房移动。

　在目的地会议室的门前，莫妮卡按着跳得比平时快上许多的胸口，伸手敲门。

　莫妮卡很紧张——但，这不是恐惧带来的紧张。而是开心的紧张。

「失礼，了。」

　门一打开，坐在桌前阅览资料的银发青年——希利尔・艾仕利便抬起头来望向莫妮卡。

　莫妮卡立刻低头鞠躬。

「好久不见了，希利尔大人。」

「是啊，毕业典礼的庆功宴以来就没见过了。」

　希利尔自赛莲蒂亚学园毕业后，便开始协助义父海恩侯爵的工作。其中一环，就是担任海恩侯爵从以前就出资赞助的研究的协调人。

　海恩侯爵出资赞助的，是〈荆棘魔女〉劳尔・罗兹堡主导的，关于如何将魔力赋予植物的研究。而莫妮卡也从今年秋天开始，加入了这项研究的协助行列。

　换言之，这是〈荆棘魔女〉与〈沉默魔女〉，两位七贤人共同进行的研究。

　希利尔负责的工作，包括研究资金的管理，以及确认研究进度等等。

（又能，和希利尔大人一起工作了。）

　这是份重要的工作，不可以太兴奋。虽然理智上明白，但高兴的事就是高兴。

　带着满心的喜悦，莫妮卡在希利尔对面的位子就坐，环顾室内。共同研究者劳尔的身影并不在场。

「〈荆棘魔女〉大人，好像还没到呢。」

「嗯，我们先来确认预定吧。罗兹堡卿已经着手进行土壤改良了。从春天开始就要开始播种与移植幼苗，我想配合这些作业，把必要的物资都备妥。诺顿会计的行程是……」

　说到这里，希利尔尴尬地清了清嗓子。

「……不，这里不是赛莲蒂亚学园，还叫你诺顿会计不太妥当。抱歉，艾瓦雷特魔法伯……」

「那、那个！」

　一开口，就发出连自己都吓一跳的大嗓门。希利尔也惊讶地睁大了蓝色的双眼望向莫妮卡。

　莫妮卡在大腿上偷偷搓起手指。

「我是，希利尔大人的学妹，所以……莫、莫、莫妮……」

　支支吾吾的，舌头愈转愈不灵光。再这样下去，自己的名字就要变成莫纽莫纽莫纽卡了。

　莫妮卡一度打住，祈祷似地紧紧握住搓来搓去的手指。

「希利尔大人，希望你能，叫我莫妮卡。」

「然后，就请你别客气，直接叫我劳尔吧！」

　唐突响起的开朗嗓音，令莫妮卡当场傻住。

　站在门前笑咪咪的，是在农活服外头披了件七贤人长袍的〈荆棘魔女〉劳尔・罗兹堡。

　希利尔皱起眉头。

「罗兹堡卿，你迟到了。我有资料想请你确认，所以才请你三十分钟前到场……」

「抱歉啦～在忙园艺工作，一不小心就太投入了。不过，我可没有忘记今天的约定哦！不如说，我可是很期待的呢！」

　劳尔边脱下园艺手套边就座，以雀跃不已的嗓音接话。

「接下来要一起开会讨论，一起研究，一起下田工作对吧？这样感觉超像朋友的耶！」

「这是要为我国粮食问题做出贡献的重要研究，绝对不是在玩……莫妮卡，你也说点什么吧。」

　半张着嘴的莫妮卡，这才回过神来，肩膀一颤，猛力点头。

「啊，是的，我是莫妮卡！」

　由于太过慌张，不小心做出了奇怪的回应。为了掩饰尴尬，莫妮卡手忙脚乱地抽出预定表。

「那个，呃——来，确认一下预定吧！我，打算在明年夏天搬家，所以可能会有点忙乱……」

　搬家？希利尔与劳尔异口同声地问道。

　两人会惊讶也是当然的。莫妮卡还没跟任何人提过这件事。

　劳尔像是在努力回想什么似的，绿色的瞳孔转了转，望向天花板。

「莫妮卡现在的住处，呃——……记得是离王都有点距离的山里？」

「是的，没错。虽然，我很少回去……」

　赛莲蒂亚学园的潜入任务结束后，已经过了将近半年，莫妮卡却只有回过山间小屋几次。因为随着魔导具〈黑色圣杯〉的发表，她忙着处理各种报告相关的工作。

　最近这阵子，每天都在城堡内的七贤人用办公室与王立研究所之间往返。

「我、我一直，都觉得，自己不要离开山间小屋比较好。」

　——像你这种人，还是乖乖躲在没人的山间小屋最好。

　自从被巴尼这么批评的那天起，莫妮卡就一直躲在山间小屋生活。

　告诉自己，自己没办法好好与人相处，所以这样才是正确的，借此逃避。

「可是，我，发现到，自己其实，可以去任何地方……可以去见，自己想见的人……」

　离开山间小屋，要去见谁呢——想到这里，莫妮卡脑中浮现了第一个浮现的人物，脸颊也跟着放松。

「所以，我要搬家。」

　「这样啊。」希利尔以平稳的语调回应莫妮卡。

　那是，愿意正面接受学弟妹挑战的学长姐的声音。

　这道声音，给了莫妮卡勇气。

「搬家吗～感觉好开心哦～所以，你要搬去哪呢？」

　莫妮卡笑容满面地，道出自己即将移居的城镇名称。





＊　＊　＊





　利迪尔王国的秋季结束，冬季降临，春季苏醒，唤来夏季——夏呼月的最后一天，莫妮卡为了搬家，整理好行李离开了山间小屋。

　一年前，结束赛莲蒂亚学园的任务，回到这间山间小屋时的种种，莫妮卡至今仍记忆犹新。

　回到山间小屋时，发现小屋与出门前几乎没什么两样——换言之，有人定期替小屋除草，以免小屋被草木埋没。

　莫妮卡心想，那一定就是村姑安妮吧。

　安妮是经常替莫妮卡送食物到小屋的少女。虽然年仅十岁左右，却远比莫妮卡要可靠许多。

　于是，莫妮卡下定决心下山，向安妮道谢。

　结果，安妮一脸不解地回答：

『山间小屋的除草？那是村里的大人们在做哦。』

　安妮表示，村民们不时就会来帮忙除草，以免莫妮卡的家被草木埋没。

　莫妮卡惊讶地问为什么，安妮便回答：

『大家都很在意啊，觉得那么小的女孩子，一个人住在山里一定很不方便。』

　那时，莫妮卡才明白。

　自己虽然自以为窝在山里，断绝了与他人的交流，但其实还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。

　回想起来，在赛莲蒂亚学园时也是如此。在莫妮卡不知情的地方，学长姐们替她处理了工作。在莫妮卡不知情的地方，朋友们想方设法要帮助莫妮卡。

　在莫妮卡不知情的地方，肯定还有许许多多的人，正尽心尽力地帮助着莫妮卡。

　——我，其实一直受到许多人的帮助。

　那天，莫妮卡鼓起勇气，一家一户地拜访，向村民们道谢。

　没有任何一位大人，对莫妮卡投以冷漠的视线。





　在那之后，虽然为了工作前往王都，不在山间小屋的次数变多了，但每次回山间小屋时，莫妮卡都会先到村里露个脸。

　为了答谢大家帮忙除草，莫妮卡带了可以久放的点心，结果反而收到村民送的蔬菜与面包，安妮见莫妮卡一脸狼狈，笑呵呵地说道：

『妈妈他们说，这样就可以不用顾虑太多，大方分你东西吃了呢。』

　莫妮卡实在想不到什么好点子可以回馈村民，所以决定，当村子附近的山发生灾害时，就用无咏唱魔术偷偷帮忙清理倒木与土石。

　村民们别说是莫妮卡身为七贤人了，就连她是魔术师都不知情。

　即使如此，村民们似乎还是有感受到莫妮卡的心意，莫妮卡帮忙清理土石的隔天，村民们分送的食材都变得特别豪华。





　时光飞逝，转眼间就到了搬家的日子。

　虽然事前已经向村民们打过招呼，但莫妮卡最后还是决定去见安妮一面。

　虽然在莫妮卡不知情的地方，村民们已经帮了她很多，但最照顾莫妮卡的果然还是安妮，所以她想好好向安妮道别。

「那个，安妮…………谢谢你，一直以来的照顾。」

　说着说着，莫妮卡低头鞠躬。

　这一年里长高了不少，变得有点像姐姐的安妮，明明年纪比莫妮卡小，却以远比莫妮卡成熟的表情开口：

「莫妮卡，你变了呢。感觉，变得开朗多了。」

「……嗯，或许是吧。」

　莫妮卡觉得，这一定是件值得自豪的事。

　所以，莫妮卡回以小小的微笑。安妮也露出洁白的牙齿，咧嘴一笑。

「我觉得很棒哦。」

「谢谢你。」

　黑猫姿态的尼洛在莫妮卡脚边喵喵叫。

　听起来就像在说「真是太好了呢」。

　安妮蹲下身子，与尼洛对上视线。

「要跟尼洛分开，感觉好寂寞哦。日安，尼洛。要保重哦。」

　说着说着，安妮摸了摸尼洛，站起身来。

「一路顺风，莫妮卡。」

「嗯……我出发了！」

　就这样，莫妮卡笑着与安妮道别，离开了村子。

　胸怀对新天地的希望，用自己的双脚……〈沉默魔女〉莫妮卡・艾瓦雷特与搭档尼洛一同踏上了旅途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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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莫妮卡穿着穿惯的朴素长袍，漫步在夏港镇沙赞多尔。

　沙赞多尔原本就是个还算繁荣的港都，自从几年前第二港落成之后，又变得更加热闹了。现在更成了海洋国家阿尔巴特拉等各国的贸易据点之一。

　这个沙赞多尔，就是莫妮卡选择的搬家地点。

　行李已经大致都送到今后要住的屋子了。

　莫妮卡原本就没什么私人物品，送来的行李几乎都是书本与研究资料。这些要花时间开封，所以打算明天再慢慢着手。

　将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整理好，稍作休息之后，莫妮卡意气风发地走出家门。

（人，好多……）

　沙赞多尔的人员出入频繁，街道上热闹又充满活力。那是与王都不同的另一种活力。

　摊贩上陈列着从未见过的水果与香料，来往的行人中也有人穿着充满异国情调的服饰。鲜艳的披肩与头巾，绣有刺绣或饰有流苏的宽松衣裳，尽是些莫妮卡初次目睹的服饰。

　来往行人的对话中，不时可以听见西部口音或外国语言，船员们宏亮的嗓音也令莫妮卡不时吃惊。

　经过摊贩旁时，一股从未闻过的香料气味，混在海风中扑鼻而来。

　与至今为止居住的山间小屋截然不同的，人声鼎沸的港都。莫妮卡正独自漫步其中。

　自己还是不习惯人多的地方。一个人走在街上，令莫妮卡紧张不已。可是，想早点见到对方的心情，胜过了这些负面情绪。

　按照指示的路线走到底，莫妮卡抵达了商业区一栋白墙美丽的建筑物。

　时髦的吊挂式招牌上，写着「弗莱克斯商会」。

　这栋建筑物光看外观就显得潇洒，令莫妮卡有点胆怯。即使如此，她还是没有打退堂鼓。

　打开大门。这间商会似乎还在准备中，店内并未陈列商品。

　柜台摆着一张店内配置的平面图，一位身穿华丽礼服的年轻女孩，正忙着在图上书写文字。

　听到开门声，她——弗莱克斯商会的会长拉娜・可雷特转过身来，一发现莫妮卡便绽放笑容。

「莫妮卡！」

「拉娜！」

　两人奔向彼此，牵起对方的手。

　从赛莲蒂亚学园毕业后，在沙赞多尔设立商会——拉娜实现了这个梦想。

「恭喜你，设立商会了。」

「呵呵，谢谢你。」

　拉娜还是一样时髦可爱，今天穿的是充满夏日风情的薄荷绿礼服。

　要是问起这件礼服，拉娜一定会开心地讲解个不停。

　能够像这样，再次听到拉娜说话，莫妮卡觉得很开心。

「嗳，莫妮卡你是什么时候到的？」

「呃——今天……刚刚。」

　莫妮卡忸忸怩怩地回答，拉娜听了「哎呀～」一声，睁大了双眼。

「那不就是才刚到吗！长途跋涉，一定很累了吧。」

「嗯、嗯。可是……人家想，早点见到拉娜。」

「……真是的。」

　拉娜那句「真是的」，听起来既傻眼又藏不住喜悦，莫妮卡很喜欢。

　久违地听到那句「真是的」，莫妮卡不禁眉开眼笑。

　还在赛莲蒂亚学园就读时，拉娜曾问莫妮卡愿不愿意到她的商会帮忙。那是身为七贤人的莫妮卡无法实现的愿望。

　好几次，莫妮卡都烦恼不已，担心自己想待在拉娜身边的想法，会不会给她添麻烦。

　烦恼，烦恼，烦恼到最后，莫妮卡还是决定要前往沙赞多尔。

（人家有好多好多，想跟拉娜说的话。）

　这一年，每当遇到开心的事，或是发生令人莞尔一笑的事，莫妮卡都好想跟拉娜分享。

　每当看到美丽的事物或稀奇的事物，莫妮卡都会浮现拉娜的面孔，好想让她也看看。

　在山间小屋的窗口看见的美丽朝霞。山脚村民分送的美味面包。在王都看见的珍奇动物。魔术史资料上记载的美丽纹路。与劳尔共同研究下绽放的花朵……就这样，想说的话一点一滴累积在胸口，累积得愈多，雀跃的心情也愈是高涨。

　到底该从何说起呢～莫妮卡正感到心痒难耐，拉娜就望着莫妮卡那件穿旧的长袍，露出充满决心的表情开口：

「虽然有很多话想聊，但首先还是去购物吧！接下来沙赞多尔就要成为流行最前线了，我会帮你挑选适合这座城镇的服装！」

「嗯……好期待哦！」

　今后，一定也会有许多开心的事在等着自己。莫妮卡有这种预感。